医疗行业巨头远程视界爆雷案余波未平。近日,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集中下达了一批判决书,在涉远程视界的医疗设备租赁款纠纷中,判医院败诉,应向租赁公司支付租金,引起了医疗行业的关注。
去年,位于西安的宝信租赁将全国大约100家医院告上法庭。经过一年搁置,西安中院最终下达判决书。目前已经收到判决书的医院主要是县级公立医院,来自四川、陕西、新疆、宁夏、河北等十余个省份和自治区。

远程视界案牵涉全国千家医院,其资金链断裂后,租赁公司纷纷要求医院承担巨额租赁款。不过,由于没有收到医疗设备,许多医院以远程视界涉嫌诈骗,拒绝支付租赁款。
对于西安中院的判决,有法律专家认为,法院审理不光要看纸面合同,还要核查事实真相。
宝信租赁踩雷,主场追赔

近日获判决案件中的当事租赁公司为宝信国际融资租赁有限公司(下称“宝信租赁”),是陕鼓动力(601369.SH)的重要联营公司,陕鼓动力和西安市财政局分别持有宝信租赁27.6%和36.2%的股份。

在远程视界案中,宝信租赁涉及的大约100起与医院之间的设备租赁官司都在西安中院审理。

从第一财经记者掌握的部分判决结果看,宝信租赁在全部案例中均获得胜诉。西安中院判各地医院支付医疗设备的租金及逾期利息1000万元至1亿多元不等。这引起了不少医院的不满。业内人士认为,该判决对远程视界案中其他类似纠纷的审判和仲裁有示范作用。

“医院作为承租人,没收到租赁公司的设备不说,就连一颗螺丝钉都未收到。并且在公安机关已经认定是合同诈骗、下达了刑事立案告知书的情况下,法院仍然判罚医院输。”兰考县中医院法制科主任王亚对第一财经表示。

根据判决书,西安中院认为,宝信租赁已经向远程视界(第三人)支付了设备款,履行了合同义务,而医院没有按照合同约定支付租金。

至于医院有没有收到设备、远程视界有没有买设备、是否涉嫌诈骗医院等问题,法院认为,这些都跟宝信租赁没有关系,刑事立案结果不影响民事案件审理,且医院没有提供充分证据说明宝信租赁涉嫌犯罪,因此支持宝信租赁的诉求。

第一财经记者了解到,有不少医院都已经决定提起上诉。

据不完全统计,在远程视界案中,和宝信租赁签署融资租赁合同的医院全国至少有85家,未清偿租赁款总额在15.7亿元以上。

这些医院主要都是县级公立医院,其中69%都没有收到租赁合同约定的医疗设备,只有8家收到了一半的设备,仅1家医院设备到齐。

虽然签租赁合同的是医院,但购买设备和实际支付租金的却是远程视界,远程视界也是设备所有权人。因此,去年远程视界资金链断裂后,全国众多租赁公司一齐踩雷。

一位租赁行业资深人士告诉记者,租赁公司本来应当将租赁物登记为抵押品,但实际操作中较为粗放、风控不严。本案中,由于有远程视界这样的明星公司担保,承租人又是公立医院,许多租赁公司也就安心放款了。
由于接连踩中远程视界和“星美系”的成都润运这两颗雷,宝信租赁去年顿时陷入困境。据陕鼓动力披露的报表,宝信租赁去年亏损2058万元,营业收入只有3277万元,同比骤减95%。截至去年底,宝信租赁手中现金只剩下2710万元。
就判决结果对公司业绩影响,第一财经多次致电宝信租赁、陕鼓动力,但截至发稿,尚未获得正面回应。
陕鼓动力近三个交易日股价连续下跌,周四小幅收跌于6.44元。

医疗模式创新留下烂摊子

北京远程视界科技集团曾经是医疗行业“巨星”,旗下63家子公司,业务覆盖眼科、心脑血管、肿瘤、妇科、耳鼻喉、呼吸、中医及护理等等9门学科,曾一度稳坐全国医疗设备销售商的头把交椅,占据行业半壁江山。
远程视界既不生产设备也没有雄厚资金,他靠的是一种“空手套白狼”的平台模式,通过在全国举办慈善义捐活动,把缺钱缺设备的县级医院、租赁公司和北京医疗专家聚在一起,让县医院收治更多病人,从而产生新增收入。

互联网思维里,这种模式充满了想象空间。远程视界和医院、租赁签署三方协议,租赁公司出钱,远程视界负责买设备、垫付设备租金并且帮助医院运营科室,医院负责提供场地,大家分享1+1+1>2的红利。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事实证明,该模式存在较大的风险,大部分类似模式的所谓医院管理公司都出现资金链断裂甚至关门倒闭。

根据公安部门对远程视界创始人韩春善的笔录,远程视界为了拓展业务,与租赁公司协定,让医院签署了三方协议、租赁合同、设备收货书、设备验收报告等一系列文件,租赁公司才会放款给远程视界。
这些文件为后来的漫天官司“挖好了坑”。
原来,远程视界运营科室的新增收入并不能覆盖设备租金,而其从租赁公司的借款额又远远高于设备的市场价格。为了偿还租金,远程视界只有不断地引入新的租赁公司,滚起资金雪球,玩着借新还旧的游戏。
2017年年初,远程视界资金链骤紧,开始不再支付设备租金。与此同时,公司却开足马力拓展新的医院和租赁公司。而宝信租赁的大部分医院项目就是在2017年才开始的,这年签约的医院大都没有收到过设备。

远程视界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是去年9月,公司当时声称正寻求包括上市公司ST银河(000806.SZ) 、ST正源(600321.SH)、中信富通租赁、宝信租赁等一众公司的托管。

目前,远程视界及韩春善都处于失联状态。第一财经记者调查了解到,韩春善目前在安徽阜阳继续运营中医项目,公司其他部分高管离职后仍在从事类似模式的商业活动。

记者不完全统计,涉远程视界案的医院数量至少有434家,遍布全国各地,剩余未偿付设备租金48.8亿元。加上远程视界向全国4000多位代理商的集资款、外部股权投资款、ST银河支付的3亿元收购保证金、拖欠的员工工资等等,资金黑洞在百亿级。

远程视界资金断裂后,全国已有71个县的公安部门对远程视界涉嫌诈骗医院进行立案或受案,不过案件仍然有待公安部定性。

记者了解到,目前,对远程视界的调查工作由北京市丰台区经侦支队承担,案件仍在统计受害人的阶段。

远程视界的锅谁来背

天眼查查询结果显示,远程视界及子公司在600多份判决书中成为被告,被列入失信被执行人300余次。

虽然远程视界在与医院、租赁公司诉讼中全部败诉,但是公司已经没有资产可供执行。面对巨额损失,各地租赁公司纷纷把医院告上法院。医院签了白纸黑字的租赁合同,是还款的第一责任人。

一家涉远程视界案的租赁公司对第一财经表示,“目前损失仍是租赁公司独自承担,医院一分钱都没出,以前还款都是远程视界给垫付的。现在医院欠租赁公司的钱还是得还,医院因此有损失应该起诉或者报案去找远程视界。”

近日下达的判决书中,西安中院均认定,医院签署了收货确认书、验收报告,因此不能说明医院没有收到设备,即使设备不到位,也应向远程视界追讨。医院既然签署了融资租赁合同,就要承担违约责任。

记者从远程视界原采购部人士获悉,自2017年起,公司就已经停止设备采购,也没有再制定新的采购计划,医院自然无从收到设备。

北京市隆安律师事务所律师李维强告诉第一财经,合同法规定,融资租赁的出租人应当保证承租人对租赁物的占有和使用。出租人有两项合同义务,一是出资购买租赁物,二是将其所购买的租赁物提供给承租人使用。

“西安中院的这些判决中,将完整的融资租赁关系拆分为‘借款’和‘买卖’两个独立的法律关系。只要融资租赁公司履行了支付设备款的义务,就算完成了主要义务。而医院无论是否收到设备都应按期偿还租金。这并不符合法律规定。”李维强表示。

他还认为,涉案医院之所以签署融资租赁合同,其目的是为了得到先进的医疗设备,从而提升医疗服务水平。现在,医疗设备已经不可能再得到,其合同目的无法实现。依照法律规定,医院有权提出解除合同,但即使这项诉讼请求也未得到法院支持。

多家当事医院的院长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判决可能严重影响医院的经营和当地的卫生工作,造成社会影响。

“我们5000万元的设备一点没到,如果还钱,要我们医院职工400多人两年不吃不喝才能还清,医院将无法运行,买不回来药、器械,无法给病人提供就医治疗,医院面临倒闭。”四川一家县医院院长对第一财经表示。

记者了解到,有部分当事医院银行由于账户被司法冻结,日常运营无法顺利开展。